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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5 碎瓶人

165 碎瓶人 (第2/2页)

人。
  
  是人啊。
  
  再怎么类比,婚姻终究不是开一家公司,也不是寻找一个合伙人,婆媳、家务、事业,全都不是最关键的东西。
  
  婚姻是两个人组合成了一个家庭。
  
  这就意味着,他名正言顺地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,合并她的生活,衣食住行,每件小事都有对方的影子。
  
  在宿舍,好歹帘子一拉,小小的床上就是私人空间。
  
  婚姻却迫使一个人,必须接受另一个人加入自己的生活。两人肌肤相亲,呼吸相闻,一道吃、一道穿,荣辱与共,亲密无间。
  
  程丹若扶着椅子坐下,怔怔出神。
  
  她能做到吗?
  
  太难了,她无法因为他是“丈夫”,就理所应当地相信他,接受他。
  
  潘姨娘有名分,一样被丈夫转卖;墨姨娘有宠爱,照样转头就忘;黄夫人贤惠大度,没耽误丈夫纳妾。
  
  她们也有丈夫。
  
  把他当做亲人呢?
  
  堂兄和她血脉相连,为她带过街上的花鼓,给她吃过难得的麦芽糖,可关键时刻,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。
  
  父亲好不容易同意教她医术,却只肯教皮毛,和祖母说,姑娘早晚要嫁出去,终归是外人,御医教的本事,还得传给儿子。
  
  母亲不是没有对她嘘寒问暖过,但怀孕后,顺理成章地忽视了她的病情。她半夜发烧,自己倒了残茶,咽下药片,在床角浑身发抖,冷汗止都止不住。
  
  父亲不是父亲,母亲不是母亲,亲人不是亲人。
  
  感情可以改变这一切吗?
  
  不,不能。
  
  当年,她对陈老太太真的呕心沥血,端茶倒水,嘘寒问暖,老太太咳嗽一声,梦里都会惊醒。
  
  为她把屎把尿,擦身倒痰盂,做了能做的所有事。
  
  结果呢。
  
  唯一值得庆幸的,大概就是从未有过期待,所以不伤心,也不流泪。
  
  程丹若慢慢蹲下,蹲到桌子底下,无声阖眼。
  
  原来,十五年的人生,已经悄无声息地摧毁了她的一部分。
  
  她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。
  
  他越靠近,她越拒绝。
  
  我犯了一个大错。她痛苦地想,我太贪心了,我高估了自己,我以为我可以,但其实,今日所有的成就,不是在于她有多么强大,而是足够幸运。
  
  但幸运不会一直眷顾她的。
  
  她终于为自己的鲁莽,付出了代价。
  
  而这条路……不可能回头,也没有办法回头。
  
  “夫人。”门外传来玛瑙的声音,“茶好了。”
  
  程丹若瞬时睁开眼,五官归位,安静起身:“进来吧。”
  
  玛瑙捧着托盘入内,看见一帕子的碎片,不由焦急:“瓶子碎了,叫我们来收拾就是,夫人怎么自己动手了?”
  
  “不要紧。”程丹若笑道,“我自己捡才知道在哪里。对了,你帮我把香炉拿过来,里面一股蒜味儿。”
  
  一面说,一面打开窗户,让冷风灌入室内。
  
  风吹过纸张,哗哗作响,如听松涛。
  
  玛瑙取来炉瓶三事。
  
  程丹若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  
  丫鬟将香炉放到旁边的圆几上。
  
  程丹若放进一块炭,盖上香灰,铺平,再放上银叶,夹进香饼。
  
  热力烘烤下,清苦的香气徐徐升起。
  
  依稀熟悉。
  
  她默默地看着冉冉升起的香烟,摆正椅子,重新坐下。
  
  铺平纸,拧开墨囊,她舔舔笔尖,开始勾勒蒸馏瓶的样子。
  
  瓶子碎了就碎了,再烧一个就是。
  
  墨迹勾勒出琉璃瓶的轮廓,她专心致志,好像方才短暂的崩溃,从未出现过。
  
  一刻钟后。
  
  她画好图纸,压在窗前等待墨迹晾干。
  
  微风拂面,香气袭人。
  
  混沌的思绪中,一个名字涌上脑海。
  
  赵清献公香。她记起来了。
  
  程丹若陷入了沉默。
  
  片刻后,转身翻找箱笼。
  
  一个黑漆螺钿盒子中,藏着做完的扇套。虽然过程艰辛,但在宫里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,她仍旧完成了绣活。
  
  程丹若拿起它,心想,我不能认输。
  
  现代的父母给过她无微不至的爱,现代的朋友曾与她惺惺相惜。她见过人世间美好的一面,就不该忘记。
  
  不要被痛苦打败。
  
  她可以不爱他,但至少,不应该伤害他。
  
  傍晚,谢玄英收到了程丹若的荷包,这才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。
  
  他早就不生气了。
  
  不过是句无心之言,既然她还愿意和他亲近,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?夫妻之间还要慎重其事道歉,也太生疏了。
  
  “我不要。”他把荷包推回去。
  
  程丹若看看自己的荷包,再看看他腰上挂的,叹口气:“好吧。”
  
  拿扇套改荷包,好像是有点敷衍了。
  
  她正要收回来,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:“为什么要赔礼道歉?”
  
  “我说了很过分的话。”她道,“人总要是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。”
  
  谢玄英板起脸:“我是你丈夫。”
  
  程丹若不解,他为什么总要强调这一点?丈夫这个身份,意味着“权威”和“控制”,每次提起,都让她不舒服。
  
  “你在外面做错事,我会替你承担,你在家里做错事,我也会包容你。”谢玄英说着,又有一点点心虚,“再说昨天……”
  
  他别过脸,“是我吓到你了吧?我也不是有意的,我以为……算了,你也原谅我吧。”
  
  程丹若沉默了。
  
  许久,慢慢道:“下次我请求你离开的时候,你能马上照做吗?”
  
  谢玄英想答应,但没忍住,费解地追问:“又不是没见过,为什么沐浴不准我进来?”
  
  程丹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私人空间,蹙眉想了好一会儿,才说:“沐浴是很私密的事,和更衣如厕一样。我不介意看人的粪便,但你愿意吗?”
  
  谢玄英的表情冻结了。
  
  “我知道了。”他艰难开口,“我答应你。”
  
  程丹若如释重负,觉得又能呼吸了。
  
  谢玄英反倒不安起来,犹觉寒毛直竖:“快把这事忘了,不许再说。”
  
  程丹若:“便便。”
  
  他:“闭嘴!”
  
  作者有话要说:原来并没有人在意大蒜素……好叭
  
  之前有读者提到说,以后或许可以写回到现代的番外
  
  我就想,这要回去不得ptsd啊,再一想,不对,已经是了吧
  
  战争、洪灾、绑架……灾难中,肯定有什么被毁掉了,但现代的记忆,支撑她一次次完成重建
  
  牡丹亭里有一个“锦屏人”,我觉得丹娘应该是“碎瓶人”:,,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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